如意觉得自己被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了,她能够体会到每一个女孩的痛苦,与之同情。
但她面对这些悲剧毫无办法,她什么都做不了,是如此的渺小。
她拿着花名册,逃也似的冲破重围,跑到门口,说道:“你们想清楚了,一个个的由妈妈们带来找我说,我就在隔壁。”
隔壁是个茶水屋,一个大灶上常年烧着四个大茶壶,隔壁关着女孩子们的大炕,就是这个大灶通过烟道来供暖。
如意坐在灶口前面的小杌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她有些内疚,因为她无力去共情那么多女孩的痛苦,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不容易,她难道就容易了?
王嬷嬷为什么要我干这个活呢?
简直不是人干的。
如意正思忖着,第一个做出选择的丫鬟在婆子的引导下进来了。
正是“众矢之的”的抹儿,抹儿说道:“劳烦这位妹妹,我想去农庄干活。”
如意在抹儿的名字旁边写了个“农”字,说道:“可以了,我已经记下。”
抹儿犹豫片刻,问道:“帚儿她……她现在怎么了?王嬷嬷说府里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她会被如何惩治?”
多说多错,如意说道:“我是临时被王嬷嬷拉过来干活的,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抹儿说道:“可是,我经常听帚儿提起过你,她说你很好,从来没有瞧不起我们这些外头买来的,你还经常请她吃茶,你的油茶是你亲娘亲手炒的。怎么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道呢?她是生是死你总该知道吧?”
不提还好,一说这个,如意心头就涌起怒火,但现在不是恣意发泄怒火的时候,如意强忍住怒火,淡淡道:“下一个。”
婆子把抹儿带走了,之后,陆续有女孩过来,十之八九都是选择留在张家配小厮,等成了房,在张家熬几年资历,学会了规矩,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回到颐园。
如意把花名册的名字都写满了,又拿了两张纸,按照两种选择,分别列了姓名,她记得王嬷嬷说过,平日管事们议事的地方在松鹤堂旁边的紫云轩。
如意拿着名单,去了紫云轩,找王嬷嬷回话。
紫云轩没有院墙,是一个假山、异石堆叠的花园,里头有几排房子,是预备给老祖宗逛园子歇脚、换衣服的,现在空出了几间房,用来给管事嬷嬷们议事的地方。
如意第一次来紫云轩,此时夜已经深了,管事们也都散了,只有一间还亮着,肯定是管着巡视和上夜的王嬷嬷。
如意把做过标记的花名册和两张配小厮和去农庄的名单都给了王嬷嬷。
王嬷嬷翻看了一遍,说道:“不错,眼里有活,把两拨人都分开了,我不用再抄一遍。”
以前听到王嬷嬷说她“眼里有活”,如意心潮澎湃,觉得自己被上司看重,前途一片光明,一等大丫鬟指日可待。
现在么,如意觉得只是王嬷嬷的口头禅罢了,如果她可以选择,她不愿意干这个额外的活计,太折磨人了。
王嬷嬷用剪刀剪掉烧黑的灯芯,灯光更亮了,王嬷嬷细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意外,只要见识过颐园的富贵,就不愿意离开张家。”
“就是字写的不好看,蚂蚁爬过似的。”
王嬷嬷用手指头点了点如意抄写名册的笔迹,“谁教你写的字?”
“我娘。”
如意回答道。现在,她收起了伶牙俐齿的嘴,多说一个字都不想了!
“你会做账么?”
王嬷嬷问。
若是以前,如意定会把自己所能添油加醋的好好说一通,以得到上司垂青,然而现在,她生怕王嬷嬷又给她安排什么“不是人干的”活,连忙说了一堆谦词:
“我不会做账,只能看懂年历和账本上的一些字——我其实就认识一些生活上经常用到的字,且很多都是认字认半边,连猜带蒙的,经常出笑话,就像承恩阁里米芾的名画,我以前一直米市米市的乱叫,真的只晓得一点点,不是睁眼瞎子罢了。”
如意以为王嬷嬷会就此死心,放她这个“睁眼瞎子”回承恩阁看房子,但是王嬷嬷却拍了拍案头一摞厚厚的册子,说道:“哦,够用了,我老了,眼花,你把这些账本读给我听听。”
如意听了,暗自腹诽:您老眼花,可我眼瞎啊!
若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